读史札记之人与人相交

作者：之中

记不得是谁讲过交朋友的几条规则，大意是：以名利交，名利分则情失；以钱财交，钱财散亦情尽；以心交，方可长久。但这话也难说，因为根本上，人与人相交是有所图的，或为利益，或为便利，或为欣赏，或为意气相投。同时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受环境变化影响，人还有各种变化，过去不图名利的，或者在某些情况下变得唯利是图起来，那么之前所谓的情谊就脆弱得不一般了。秦末汉兴时期有两位十分有名的人物张耳陈余。史书上说他们是刎颈之交――“同生死，（为对方的事情）断颈无悔”，可见关系铁的不一般。要说，在他们关系热络的时候谁要说一句你们这样的关系可能持久不了，他们一定会勃然变色，不依不饶地追讨说这话的人：完全是无中生有胡说八道，天塌地陷海枯石烂我们也不可能分道扬镳！就跟新婚燕尔甜蜜蜜中的一对新人所表述的“在天愿做比冀鸟，在地愿做连理枝”，谁跟他们说分手分开的可能还不跟谁急一样。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也有变化多端的特点。如同说有的人“翻脸比翻书还快”，人之间没有永远的铁哥儿们，只有永远的利益。

且说被世人称道为“刎颈之交”的好朋友在陈胜吴广扯起造反大旗之后，一起投奔陈涉，被分别封为左右校尉，给了3000人，跟随陈王所看好的武臣将军往北去经略原来赵国的地方。经过一番苦斗，他们拿下了赵地。这时候，张耳陈余私下埋怨陈胜王给自己封官太小，又不听建议，便向武臣谏言：陈王听信谗言，不听计策，如果回去，可能没有好下场，还不如自立为赵王。武臣听了他们的话，自立赵王，张耳和陈余也分别如愿以偿地做了右丞相和大将军。后来，他们拥军自重，挟地自威，不顾反秦大计，不听陈王的统一号令，而是以赵地为原点向燕代之地攻伐，扩充势力以自肥。他们关系似乎在共同的理想信念中越来越热火，岂不知这正是由盛到衰的时候，因为他们从谋划当更大的官的那一刻起，好关系中就打进了一个巨大的楔子。当秦将引军围困臣鹿的张耳与赵王，陈余引几万部队在外围的时候，虽然张耳几次派人要求陈余前来解救，但陈都以怕打不过秦军而“不敢前”。这时候，他们“同生死，断颈不悔”的关系似乎已经被当官发财必须先得活下来的想法占据了上分。张耳被项羽率领的楚军解围后，张陈的关系已经从曾经的完美变得支离破碎。张耳当众质问陈余为何不救援，陈余说寡不敌众而且也派了人进行尝试，但一切辩解都已经无法修补已经破碎了的瓷器。陈余解下将军印绶，张耳未加挽留就披在了自己身上。陈余一气之下率领自己的亲信百十人归于江湖上渔猎去了。后来，张耳跟楚霸王西进咸阳，被封为常山王。而陈余则被封了3个县域的南皮候。陈余对张耳为王非常愤怒，之后跟从叛楚的齐王攻打张耳，却使张耳有机会跟着刘邦打天下。其间刘邦曾在与楚的交战中求陈余帮忙，陈余的条件是，杀了张耳就可以。于是刘邦拿一个与张耳相像的人杀了把首级送到陈余处，陈余才出兵。汉三年，张耳与韩信攻打赵，把陈余斩了。至此，这两个有着“刎颈之交”好朋友的关系终于以“你死我活”场面结束。

张耳陈余从开始的“生死相从”到最后的“你死我活”，如果不是逐利于官场之上，如果不是我怨你的没有舍得一切地救援自己、你怨我的当了王为什么官做得比我大，如果还在贫苦环境里天天为吃饭挣扎着，他们的关系也不至于恶化到这种程度。那么，是财富名利破坏了他们的关系？财富名利面前有那么多的人，别人没有“被裹着糖衣的炮弹”所打中，而他们两人无一幸免，基本原因还在于他们自己。正像司马迁先生总结的那样，“张耳陈余，世传所称贤者，其宾客厮役，莫非天下俊杰，所居国无不取卿相者。然张耳陈余始居约时，相信信以死，岂顾问哉。及据国争权，卒相灭亡，何乡者相慕用之诚，反相倍之戾也！岂非以势利交哉？名誉虽高，宾客虽盛，所由殆兴太伯、延陵季子异矣。”说来说去，还是证明即便他们这样名声在外的贤者，相交时依然没有逃出“势利相交”的窠臼，既而相互恨得牙痒痒“卒相灭亡”，也就不奇怪了。

陈胜吴广造反之初也相约“苟富贵，莫相忘。”我想，他们当时的相约一定是真诚的。因为他们根本想不到富贵名利对人有多大的改变或吸引，更不知道当人沾上名利钱财之后会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自己。所以，这一路草莽英雄们从开始的“情同手足、歃血为盟、誓同生死”到最后的“你争我夺、你死我活、不择手段”就见怪不怪了。有没有真朋友真忠心？当然是有的。像跟随过张耳的贯高，见刘邦侮辱张耳的儿子赵王敖，便计划刺杀刘邦以报仇。后来事情泄露，牵扯到张敖，贯高又一力承当，最后辨明是非，他自杀身亡。

人与人相交，如果有私，有财，有名利，是一定有问题的。我见得许多好朋友合作办公司开企业的，后来不得不分开，有的还把朋友兄弟情谊都损失了。所以我遇到这样的朋友，一定是劝说他们还是不要这样合作，起码不要共同在一个企业里做主。我还是欣赏另一句老话：“亲兄弟，明算账。”如此，兄弟朋友关系也不会在经济交往中丧失殆尽。人与人相交，贵在清醒。要知道人本身有许多无法克服的弱点，要知道我们人，是经不住所有诱惑的。所以要有所警惕，有所防范，这样的关系才可能久长。真正的好朋友，那就别有紧密和经济来往；真正的好朋友，就别有名利交集；真正的好朋友，就别总想从对方得到什么而只应想着为他付出更多。

当然，志同道合才是人交往的大前提。同道中人，有共同意识，有坦诚的言行，有为他人付出而不求回报的道德基础，这样的关系才可能比较久长，比较纯洁，比较叫人流连忘返。